梧桐叶缝里漏下的阳光像碎金子，在康平路的柏油路面上跳格子。老周把衬衫第二颗纽扣解开又系上，后脖颈的汗还是顺着脊梁骨往下淌。这哪像三伏天午后该有的安静？连知了都识相地闭了嘴。
"同志，前面不能拍照。"穿藏蓝制服的年轻人从树荫里闪出来，胳膊上的反光条亮得扎眼。老周把手机往裤兜深处按了按，塑料壳贴着大腿发烫。他想起三十年前在厂里当学徒，车间主任查岗时也是这种眼神——像X光机似的，能把人五脏六腑都照个透亮。
路东头那家旧书店小得像个火柴盒，玻璃橱窗上贴着"文物收购"的褪色红字。穿汗衫的店主正拿鸡毛掸子扑打《联共布党史》封面的灰，书页哗啦啦响得像秋风扫落叶。"这书比我岁数都大。"老头儿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，"六六年那会儿，多少人抱着它当护身符哟。"
老周指尖在硬壳封面上打了个滑。他想起父亲藏在樟木箱里的同款，书脊用医用胶带缠了又缠。那年冬天红卫兵来抄家，老头儿蹲在院门口把书一页页撕碎，纸灰飘得比雪片子还密。现在倒好，这些带着霉斑的纸页摆在玻璃柜里，标价牌上的零多得能当电话号码使。
梧桐树影子越来越长，把西式小楼的铁艺栏杆烙成斑马线。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从吴兴路拐进来，高跟鞋踩在窨井盖上"咔哒"一响，执勤岗亭里立刻探出三个脑袋。姑娘的阳伞"唰"地收起来，脚步快得像踩着风火轮。老周数着步子，从华山路到高安路统共遇见七个活人，倒有五个是穿制服的。
环卫工老李把扫帚支在下巴颏上歇气儿。"这路上落叶都比别处懂事，"他冲老周挤眼睛，"飘下来都排着队，不给人添乱。"竹扫帚划过地面，碎叶打着旋儿往沟渠里钻，露出青灰色路面——干净得能当手术台。老周突然觉得鞋底发黏，低头看才发现新买的运动鞋沾了片梧桐叶，黄绿相间的叶脉在白色网面上格外扎眼。
高安路口的玻璃门上贴着"文旅商铺"的镭射贴纸，屋里空荡荡的连个收银台都没有。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正往展柜里摆搪瓷杯，杯身上"为人民服务"的红字鲜亮得像刚写上去的。"您要喝咖啡得去隔壁街，"他头也不抬，"咱这儿就卖个情怀。"柜台角落堆着牛皮纸包的老唱片，最上头那张《红色娘子军》的封套缺了个角，露出里面黑胶盘——亮得能照见人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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