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,关于荷兰和它的光刻机巨头阿斯麦(ASML)的新闻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。
事情的核心是,这家在全球芯片制造领域里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公司,似乎正在考虑将未来的发展重心移出荷兰,而荷兰政府则非常着急,甚至不惜投入巨资来挽留。
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奇怪,荷兰不是手握着全世界都想要的顶尖技术吗?
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,好像自己最重要的企业要“离家出走”一样?
这背后其实是一连串的决策和连锁反应,值得我们好好梳理一下。
事情的起点要追溯到2023年。
当时,在美国的推动下,一场针对半导体技术的全球性限制开始了。
荷兰政府,作为美国的盟友,也选择跟进这一策略,开始逐步收紧对中国的半导体设备出口政策。
一开始,是限制最顶尖的,也就是我们常说的EUV光刻机,这种设备是制造7纳米以下最高端芯片所必需的。
后来,限制范围进一步扩大,连相对次一级的DUV光刻机,特别是浸润式型号,也开始需要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批才能出口到中国。
从荷兰政府的角度看,这或许是一个政治上的必要选择,他们可能认为,凭借ASML在全球市场上的垄断地位,即使暂时失去一部分中国市场的订单,对公司和国家经济的整体影响也是可控的。
然而,市场的反应却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。
中国的芯片制造企业在得知这些限制即将生效后,并没有坐以待毙,而是迅速采取了行动。
他们的策略非常直接:在禁令完全生效前,尽可能多地采购和储备光刻机。
这导致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,那就是在2023年,荷兰对中国的出口限制政策越是明确,ASML卖给中国的设备反而越多。
根据ASML自己公布的财务报告,2023年,来自中国大陆的销售额占到了公司总销售额的29%,在某些季度,这个比例甚至一度接近50%。
这让ASML的业绩在短期内显得异常亮眼,但公司管理层心里很清楚,这是一种“透支未来”的行为。
因为这些订单是集中释放的,一旦中国的客户把未来几年的设备都提前买好了,接下来的需求自然就会大幅下降。
进入2024年,情况变得更加复杂。
荷兰政府不仅没有放松,反而进一步加码,甚至撤销了一些已经发放的出口许可证,连NXT:2050i和2100i这类相对成熟的机型也受到了影响。
这基本上就意味着,中国企业想要再从荷兰购买新的先进光刻机,路子几乎被堵死了。
对中国来说,外部的压力越大,内部寻求自主突破的动力就越强。
当意识到无法再依赖外部供应后,国内的芯片产业链开始全力加速自主研发和国产替代的进程。
虽然这是一条艰难且漫长的路,但方向已经非常明确。
就在荷兰政府专注于执行对外限制政策的时候,他们国内的政治环境也发生了重大变化。
2023年底的荷兰大选后,一个由右翼政党主导的新联合政府开始形成。
这个新政府在移民政策上持非常保守和收紧的态度,他们提出的一些措施,比如可能取消对高技术外籍员工的税收优惠,以及大幅削减劳工移民的数量,直接触动了ASML这样高度国际化公司最敏感的神经。
要知道,ASML的员工中有超过四成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人,这些顶尖的工程师和科学家是公司保持技术领先地位的根本。
如果荷兰的政策环境变得不再欢迎外国人才,那么ASML未来的研发和生产扩张必然会受到严重影响。
这个问题很快就摆上了台面。
ASML的前任首席执行官彼得·温宁克在一次公开的财报会议上就非常直白地表达了公司的担忧。
他警告说,如果公司在荷兰无法招聘到足够的优秀人才,那么未来的新增投资和产能扩张就只能考虑到其他国家去。
他的话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:ASML的总部可以留在荷兰,但公司的成长和未来,必须建立在有人才、有良好营商环境的地方。
这番表态让荷兰政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ASML不仅仅是一家公司,它是荷兰的国家名片,是整个高科技产业的支柱。
如果它的发展重心真的转移出去,对荷兰经济的打击将是巨大的。
于是,荷兰政府迅速行动起来,在2024年3月启动了一项名为“贝多芬行动”的紧急计划。
该计划宣布将投入高达25亿欧元,主要用于改善ASML总部所在地埃因霍温地区的各项基础设施,包括交通、电网、住房以及教育资源,同时还承诺会努力解决移民政策可能给企业带来的负面影响。
政府官员反复强调,他们的目标是确保ASML的法定总部和税务总部都能继续留在荷兰。
从表面上看,ASML对政府的积极姿态表示了欢迎。
但是,企业的决策是基于长远利益和现实考量的,并不会因为一时的资金投入就改变其全球战略布局。
在新任首席执行官克里斯托夫·富凯的领导下,ASML的行动显示出,公司正在将“鸡蛋”分散到不同的篮子里。
比如,公司在美国亚利桑那州投资建设了新的技术培训中心,在韩国和亚洲其他地区的产能布局也在加速进行。
这些举动都说明,虽然ASML的根还在荷兰,但它未来的枝叶和果实,将更多地生长在政策更友好、人才更充足、市场更广阔的地方。
回过头来看整个事件的演变,我们可以发现,荷兰政府最初的决策带来了一系列连锁反应。
他们配合美国的战略,试图通过技术限制来影响中国,结果却在客观上促使中国下定决心走自主研发的道路,同时也让ASML失去了一个增长最快的市场。
更关键的是,国内政治风向的转变,又从内部给企业的发展带来了不确定性。
最终,政府不得不花费巨额资金来安抚和挽留,但这种挽留,可能更多地是留住了一个“总部”的躯壳,而企业最具活力的增长部分,却正在向外流动。
这对于高度依赖高科技出口的荷兰经济来说,无疑是一个深刻的教训。
一个国家的竞争力,并不仅仅在于拥有一两家顶尖企业,更在于能否持续创造一个稳定、开放、能够吸引并留住全球顶尖人才和投资的环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