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燏时:从首任北大校长到人民参事,一位留日先驱的救国之路与枫桥精神的深层共鸣
1905年7月,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礼堂内,一位27岁的中国青年从校长手中接过工科硕士学位证书。这一刻,何燏时成为中国留学生在日本正规大学毕业的第一人。掌声中,没人能预料这位青年才俊将来会走过怎样曲折而光辉的道路——从京师大学堂工科监督到北大首任校长,从实业救国者到抗日民主战士,最终登上天安门城楼见证新中国的诞生。而这份贯穿一生的担当与坚守,早已在他的故乡浙江诸暨枫桥埋下种子,成为“枫桥经验”跨越百年依然鲜活的精神源泉之一。
家学渊源:浙东名宿之后的枫桥底色
1878年8月10日,何燏时出生于浙江诸暨枫桥区赵家花明泉村一个书香门第,这里距枫桥古镇仅十数里,浸润着浙东学派“经世致用”的文化基因。其父何蒙孙是浙东著名教育家和书法家,不仅以学识闻名乡里,更以担当践行着枫桥人“务实为民”的朴素信念。1899年,何蒙孙创办景紫书院(今浙江省重点高中“学勉中学”前身),打破旧式私塾的局限,开设算学、博物等新式课程,让家乡子弟既能通晓典籍,又能接触新知——这种“既守根本,又求革新”的办学理念,正是后来“枫桥经验”中“矛盾不上交、就地解决”所蕴含的“务实创新”精神的雏形。
抗日战争时期,周恩来赴浙东视察,到枫桥大庙演讲时,正是何蒙孙先生作为地方贤达,前往枫桥三里亭迎接。交谈中,当何蒙孙提及“与周恩来祖父相识交好”时,周总理当即欣然执晚辈礼相待。这一幕不仅展现了两代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,更折射出枫桥人“尊贤重道、以礼待人”的处世准则——而这种准则,后来成为“枫桥经验”中“依靠群众、化解矛盾”的重要文化基础。
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何燏时,自幼便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中,将“读书为报国、做事为百姓”的信念刻进骨子里。1898年,清政府选派学生留日,20岁的何燏时以优异成绩入选。临行前,他站在景紫书院的庭院里,望着父亲题写的“经世致用”匾额,立下“学他国之长,补我国之短”的誓言——这既是一位青年对国家的承诺,更是枫桥子弟对“担当”二字最朴素的诠释。
负笈东瀛:中国留日高校毕业生第一人的枫桥志气
何燏时到日本后,先进入预备学校苦攻日语。语言不通,他便每天清晨跑到东京街头,跟着商贩学口语;教材艰深,他就通宵达旦啃书本,连日本同学都惊叹于这位中国青年的韧劲。1899年,他凭借这份毅力考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,1902年更是以全年级前5名的成绩,考入东京帝国大学工科采矿冶金系——这是当时日本最顶尖的工科专业,也是中国工业发展最急需的领域。
彼时的中国,矿山被列强觊觎,钢铁产量不足世界的千分之一。何燏时在课堂上看到日本教授展示的中国矿产分布图,标注的却是“大日本帝国潜在资源区”,他攥紧拳头对同学说:“中国的矿山,必须由中国人自己开采;中国的工业,必须由中国人自己撑起。”在日求学期间,他不仅系统学习矿冶技术,还主动研读西方政治学、经济学,因为他深知:救国不仅需要技术,更需要先进的制度与思想——这种“既重实业,又谋全局”的视野,与枫桥人“遇事不慌、谋定而后动”的行事风格一脉相承。
1905年7月,何燏时顺利完成学业,从东京帝国大学毕业,获工科硕士学位。当他从校长手中接过证书时,台下的中国留学生纷纷起立鼓掌——这不仅是个人的荣誉,更打破了日本人对中国留学生“只能学技艺、难登学术堂奥”的偏见。他的毕业论文《论中国铁矿资源的开发与利用》,后来被收录进日本工科院校教材,成为首个被日本学界认可的中国留学生研究成果。
归国前,日本多家矿冶企业向他抛出橄榄枝,开出年薪远超国内数十倍的待遇,甚至承诺为他申请日本国籍。但何燏时毫不犹豫拒绝:“我来日本是为了救国,不是为了谋生。我的根在中国,我的事业也必须在中国。”这种“不为名利所惑、坚守家国初心”的志气,正是枫桥精神中“重义轻利、心怀家国”的核心要义——百年后,枫桥干部在处理群众矛盾时,始终坚持“群众利益为先”,正是对这种精神的传承与践行。
执掌北大:力保国立大学不坠的枫桥担当
1906年春,何燏时学成归国,先后任浙江省矿务局技正、学部专门司主事兼京师大学堂教习。他本想投身矿冶实业,用所学技术为国家开矿炼钢,但面对京师大学堂(北大前身)的衰败现状,他毅然接过了“工科监督”的重担——当时的京师大学堂,校舍破旧、师资匮乏,学生多为官僚子弟,学风涣散,甚至有人带着仆从上课。
何燏时上任后,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学风。他制定《京师大学堂工科学生守则》,明确规定“禁止携带仆从入校”“上课迟到三次即予退学”,甚至亲自站在学堂门口检查考勤。有位军机大臣的侄子迟到被记过,托人说情,何燏时不为所动:“学堂是培养人才的地方,不是官僚子弟的游乐场。若要讲特权,就请离开这里。”这种“不畏权贵、坚守原则”的态度,像极了枫桥人“遇事敢较真、办事讲公道”的性格——后来“枫桥经验”强调“依法办事、公平公正”,正是这种担当精神在基层治理中的延伸。
1907年,何燏时奉命再赴日本考察大学制度,为京师大学堂筹划新校舍。他带着图纸走遍日本各大高校,白天考察建筑布局,晚上熬夜修改设计方案,甚至亲自参与建材选型,只为“让中国学生有一座不输于外国的学堂”。1909年,京师大学堂德胜门外新校舍建成,拥有实验室、图书馆、体育馆等现代化设施,成为当时中国最先进的高等学府建筑群——这种“事必躬亲、精益求精”的务实作风,与枫桥人“做事不敷衍、力求做到最好”的传统不谋而合。
1912年,京师大学堂更名为北京大学,1913年11月,何燏时成为北大首任校长。就在他就任不久,教育部以“经费不足”为由,欲停办北大,将其并入天津北洋大学。消息传来,全校师生人心惶惶,不少教授已经开始收拾行李。何燏时却异常坚定,他连夜写下《上大总统书》,据理力争:“北京大学是国家最高学府,是文脉所系、人才所出。办理不善,可以改良;经费虚糜,可以裁节;但此国立大学之根基,绝不可遽行停止!若停办北大,便是断国家未来之希望!”
为了保住北大,他四处奔走,联合教育界名流梁启超、蔡元培等人联名抗议,甚至在教育部会议室与总长当面辩论,整整僵持了三天三夜。最终,在他和全校师生的坚持与社会舆论的压力下,当局裁并北大的企图彻底落空。北大不仅得以保全,还在他的主持下,增设了地质学、机械工程等新专业,延揽了马裕藻、沈兼士、钱玄同、沈尹默等一批顶尖学者——这些人后来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中坚力量,而北大也成为中国近代思想解放的摇篮。
值得一提的是,何燏时是“会稽山献给北大的三位校长”之首,另外两位是诸暨陈蔡的蔡元培、嵊州马宅的马寅初。三位浙东教育家相继执掌北大,都以“敢担当、敢革新”闻名,而他们身上共有的“务实、坚韧、家国情怀”,正是源于浙东大地,尤其是枫桥文化的滋养。何燏时保住北大的壮举,不仅是中国教育史上的里程碑,更将枫桥人的“担当精神”推向了全国——这种“为了集体利益,敢于挺身而出”的精神,至今仍是枫桥干部处理复杂问题时的精神指引。
道不同不相为谋:拒绝与旧势力同流合污的枫桥风骨
何燏时不满袁世凯的独裁统治,1914年1月毅然辞去北大校长职务。此后,他回到南方,开矿办厂,践行“实业救国”的理想。他在浙江长兴创办煤矿,引进日本先进采矿设备,亲自下井指导矿工操作,短短三年就将煤矿年产量从不足万吨提升到五万吨,为江南地区的工业发展提供了重要能源支持。
但动荡的时局,让他的实业梦屡屡受挫。1932年伪满洲国成立后,他的旧友郑孝胥(时任伪总理)、罗振玉专程派人携巨款到枫桥,欲邀何燏时出任伪教育部长,承诺“可执掌东北教育大权,享荣华富贵”。面对诱惑,何燏时拍案而起:“我是中国人,绝不会为傀儡政权效力!你们这些背叛国家的人,也配来见我?”他当场将巨款扔出门外,把说客赶离家乡——这种“宁折不弯、坚守气节”的风骨,正是枫桥人“明辨是非、不与恶同流”的鲜明特质。在后来的“枫桥经验”实践中,基层干部始终坚持“守住底线、不越红线”,正是这种风骨的当代体现。
同时,何燏时对国民党“攘外必先安内”的政策也十分不满。虽然国民党要员中不少是他的同学故旧,时常邀其出来做官,甚至许诺“委以省府要职”,但他均婉言拒绝:“我若做官,只为救国救民;如今国难当头,你们却忙于内战,这样的官,我不屑为之。”他宁愿在家乡办学,免费为贫苦子弟授课,也不愿与国民党当局同流合污。
何燏时的正直,到晚年依然不改。在家乡花明泉村,有个村霸何全梅(人称“全梅大将”),长期欺压乡里,强占民田,甚至勾结土匪劫掠村民,百姓敢怒不敢言。何燏时得知后,不顾自己已年过六旬,拄着拐杖走遍全村,收集何全梅的罪证,然后亲自到县里告状。面对何全梅的威胁恐吓,他毫不畏惧:“我活了六十多年,从没怕过恶人。只要能为乡亲们除害,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值!”最终,在他的坚持下,何全梅被依法惩处,村民们纷纷上门致谢。这件事在枫桥一带传为美谈,也让“遇事敢出头、为民敢发声”的枫桥精神更加深入人心——如今,枫桥建立的“百姓议事会”“乡贤参事会”,正是鼓励群众像何燏时一样,主动参与基层治理,维护自身权益。
抗日救国:从实业家到民主战士的枫桥情怀
“七七事变”后,日本侵略者大举南下,浙江多地沦陷。何燏时再也无法安心办学,他放下教鞭,投身抗日民主运动。1939年,周恩来到浙江视察在枫桥大庙进行了举世闻名的枫桥抗日演讲,何燏时之父何蒙孙,专程前往枫桥三里亭迎接。两人一见如故,从家世渊源聊到抗日形势,当周恩来阐述中国共产党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”政策时,蒙孙先生激动地说:“这才是救国的正确道路。”
他以乡贤身份,还利用自己的人脉,为浙东游击队筹集粮食和药品。有一次,游击队急需一批医疗器械,何燏时不顾日军封锁,冒着生命危险,乔装成商人,带着医疗器械从上海出发,辗转数千里,最终将物资安全送到游击队手中。他说:“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我是枫桥人,更是中国人,保家卫国,义不容辞。”这种“舍生忘死、为国为民”的情怀,正是枫桥精神中“家国一体、共赴危难”的生动写照——抗战时期,枫桥一带的群众自发组织“担架队”“运输队”,支援前线,与何燏时的行动形成了“上下同心、共抗外敌”的动人画面。
因积极投身抗日,何燏时被推举为浙东游击区人民代表,两次参加浙东各界人民代表会议。1945年1月,在浙东敌后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上,他以高票当选为参议会副议长。在任期间,他积极推动“减租减息”政策,帮助农民解决粮食问题,还组织知识分子创办抗日刊物,宣传爱国思想。当时的《新浙东报》曾报道:“何副议长虽年事已高,却每日奔波于各村之间,倾听百姓诉求,解决群众困难,其为民之心,令人敬佩。”这种“深入群众、为民服务”的作风,与后来“枫桥经验”中“从群众中来、到群众中去”的工作方法高度契合——可以说,何燏时在抗日时期的实践,为“枫桥经验”的形成提供了宝贵的基层治理范本。
坚贞不屈:两次入狱不改其志的枫桥韧性
1945年8月,日本宣布投降,何燏时正在浙江上虞参加浙东各界人民代表会议,并准备随中共代表前往延安。但由于形势变化,浙东游击队奉命北撤,中共领导劝他:“先生年事已高,延安路途遥远,不如先回诸暨老家暂避,待局势稳定后再作打算。”何燏时听从建议,踏上返乡之路。
然而,他刚到枫桥,就被国民党特务逮捕。在狱中,特务对他威逼利诱,逼他“交代中共地下党名单”,甚至动用酷刑。但何燏时始终坚贞不屈:“我是中国人,只知道抗日救国,不知道什么地下党。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,想让我出卖同胞,绝无可能!”他在狱中绝食抗议,身体日渐虚弱,却始终没有吐露半个字——这种“宁死不屈、坚守信仰”的韧性,正是枫桥人“遇事不低头、越挫越勇”的性格体现。在“枫桥经验”的发展过程中,面对复杂的矛盾纠纷,基层干部始终坚持“耐心化解、绝不放弃”,正是这种韧性的传承。
后来,在多方营救下,何燏时得以出狱。但他并未因此退缩,反而更加坚定了追随中国共产党的决心。他与夫人避居杭州后,继续与中共地下党保持秘密联系,为地下党传递情报、掩护同志。1947年,国民党当局再次将他逮捕,关押在杭州陆军监狱。这一次,特务们换了策略,用“高官厚禄”诱惑他:“只要先生肯写‘悔过书’,我们可以让你出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。”何燏时冷笑道:“我一生光明磊落,从未做过需要悔过的事。你们的高官厚禄,在我看来一文不值!”
在狱中,他还鼓励其他被捕的进步青年:“黑暗总会过去,光明一定会到来。我们要坚持下去,为了新中国,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,这点苦算不了什么。”最终,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,国民党当局不得不再次释放何燏时。两次入狱的经历,不仅没有打垮他,反而让他更加坚信:只有中国共产党,才能带领中国走向光明——这种“历经磨难而初心不改”的韧性,为“枫桥经验”注入了“百折不挠、持之以恒”的精神力量,让枫桥在面对各种困难挑战时,始终能够迎难而上、砥砺前行。
见证新生:登上天安门城楼的开国元勋与枫桥精神的传承
1949年5月,杭州解放,何燏时终于迎来了他期盼已久的光明。当解放军战士敲开他家门,向他致以敬意时,这位71岁的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:“我等这一天,等了整整一辈子!”不久后,他作为“特别邀请人士”,赴北平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。
在会上,何燏时与黄琪翔、张难先等代表联名提出“请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名义电告联合国大会,郑重声明否认国民党反动政府”的提案。这份提案言辞恳切,立场坚定,得到了多数代表的支持。提案审查委员会立案后交主席团常务委员会审议,最终被确定为“应交中央人民政府执行”的重要提案——这是何燏时作为民主人士,为新中国的外交事业作出的重要贡献,也体现了他“与时俱进、紧跟时代”的远见卓识。
9月30日,何燏时当选为政协第一届全国委员会委员。10月1日下午,他穿着崭新的中山装,登上了天安门城楼。当毛泽东主席宣布“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”时,他与在场的代表们一起欢呼、鼓掌,泪水再次夺眶而出。这一刻,距离他1905年从日本留学归国,已经过去了44年;距离他在枫桥立下“救国之志”,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。他用一生的坚守,见证了新中国的诞生——而这份坚守,正是枫桥精神“不忘初心、矢志不渝”的最佳诠释。
新中国成立后,何燏时历任中央人民政府监察委员会委员、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、政协浙江省委员会副主席、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委员等职。虽然年事已高,但他依然积极参与国家建设,经常深入基层调研,为政府决策提供建议。他曾多次回到枫桥,与家乡干部群众交流,鼓励他们“要听党的话,好好为老百姓做事,把枫桥建设好”。他还提议在枫桥创办农业技术学校,帮助农民学习科学种田知识。